第三十八章丐舟沉金
死寂。
如同凝固的万年玄冰,沉甸甸地压在昆仑山玉虚峰深处的冰窟之中。
祭坛下,那冰封的废后诏书石板,如同被无形之手揭开了最后一层面纱,其上那行娟秀却怨毒的小字,“婢女春桃,献子构陷,毒杀皇嗣,窃取龙脉!赵珩,非吾子!乃贱婢与妖道孽种!”
如同最恶毒的诅咒,烙印在冰冷的石板上,也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灵魂深处。
颠覆,绝对的颠覆。
那个权倾朝野、野心勃勃、甚至不惜弑兄篡位的当朝亲王赵珩,他……他竟非皇子。
他的生母,是一个名叫春桃的婢女,而他,是婢女与妖道所生的孽种。
他窃取龙脉,毒杀真正的皇嗣,鸠占鹊巢。
这被冰封的前朝废后以生命刻下的血泪控诉,如同九天神雷,轰碎了所有关于皇权正统的认知。
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整个冰窟。
夜宸扶着昏迷不醒、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凌霜,冷玉般的眼眸死死盯着那行字迹,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。
她看着凌霜苍白如纸的脸,看着他心口那片在冰窟寒气中诡异地蛰伏、却依旧散发着刺骨阴寒的幽蓝霜纹,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悲怆,从脚底直窜头顶。
凌霜……他才是那对龙凤双胎中真正的皇子,那个被投入唐门蛊鼎、承受非人熬炼的……才是他的同胞兄弟,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……赵珩!
苏清瑶静静地站在祭坛前,冰魄般的眼眸凝视着那揭露了惊天秘闻的诏书,眼神平静得如同冻结的湖面。
只有在她眼底最深处,一丝极其隐晦的、如同冰层裂开缝隙般的疲惫与了然,悄然凝固。
强行开启冰魄玄关,又以残存剑尖引动止戈剑经压制凌霜的诅咒反噬,几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本源。
她单薄的身影在冰窟幽蓝的光芒下微微晃动,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轻烟消散。
嘴角淡金色的血丝早已凝结成冰晶,挂在苍白的唇边,如同凋零的寒梅。
“前辈……”夜宸的声音低沉而沙哑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她看着苏清瑶摇摇欲坠的身影,又看向怀中昏迷的凌霜,巨大的责任感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如同沉重的枷锁,压在她的肩上。
苏清瑶缓缓转过身,冰魄般的目光落在夜宸身上,又扫过昏迷的凌霜。
“带他……回华山。”她的声音清冷依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虚弱。
“此地……极寒……可暂缓……诅咒反噬……但……非久留……之地。”她每说一个字,都仿佛用尽了力气,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。
“华山?”夜宸心头一紧。
华山派初立,根基未稳,污衣弟子们刚刚安定下来。
凌霜身世之谜如同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,赵珩的势力更是如同跗骨之蛆,无处不在。
带凌霜回去,无异于将巨大的危险引向那片刚刚重建的家园。
“唯有……止戈剑经……或可……压制……他体内……诅咒……”苏清瑶的目光投向冰窟深处那散发着古老苍茫气息的玄冰碑,眼神复杂。
“我……需留此……参悟……玄关……压制……昆仑令……反噬……”她的话断断续续,显然已到了极限。
夜宸瞬间明白了苏清瑶的决断。
她要以残存之身,借助这冰魄玄关的极寒之力,压制昆仑令碎裂带来的毁灭性反噬,同时参悟玄冰碑的奥秘,为凌霜寻找一线生机。
而华山……有“止戈剑经”石碑,那是目前唯一能暂时压制凌霜体内诅咒的力量。
“是!前辈保重!”夜宸不再犹豫,重重点头。
她深知此刻每一分迟疑都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。
她将凌霜冰冷的身躯小心地背起,用布带牢牢固定。
凌霜的身体如同冰雕,气息微弱,心口的霜纹在冰窟寒气中虽暂时蛰伏,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。
苏清瑶不再言语,只是缓缓盘膝坐在那巨大的玄冰碑前,闭上双眼。
冰魄般的气息缓缓流转,与整个冰窟的极寒融为一体,仿佛化作了这冰封世界的一部分。
夜宸最后看了一眼那冰封的诏书,看了一眼静坐碑前的苏清瑶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
她背着凌霜,转身踏出了冰窟,重新没入昆仑山呼啸的风雪之中。
千里跋涉,日夜兼程。
夜宸背着昏迷的凌霜,如同背负着一座沉默的冰山,在崎岖的山路和荒凉的戈壁上艰难穿行。
她不敢走官道,只能挑最偏僻的小路,避开一切可能的眼线。
凌霜的状况时好时坏,心口的霜纹在离开昆仑极寒后,又开始隐隐悸动,散发出刺骨的寒意。
夜宸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便以自身内力强行压制,每一次压制都让她气血翻腾,内伤加剧。
半月之后,当巍峨的华山轮廓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时,夜宸已是强弩之末,脸色苍白如纸,脚步虚浮,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。
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,背着凌霜,避开山道上的明岗暗哨,从后山险径艰难地攀上了华山之巅。
华山派驻地,气氛肃穆而紧张。
经历了之前的剧变,污衣弟子们更加团结,也时刻保持着警惕。
当看到夜宸背着昏迷的凌霜、形容枯槁地出现在平台时,留守的弟子们又惊又喜,连忙上前接应。
“夜宸师姐!凌霜师兄!”几名弟子小心翼翼地接过凌霜,将他安置在木屋的床榻上。
“前辈呢?”一名年长的弟子焦急地问道。
“前辈……留在昆仑……参悟玄关……”夜宸的声音嘶哑,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。
她疲惫地靠在门框上,看着弟子们为凌霜盖上厚厚的皮毛,眼中充满了担忧。
凌霜的脸色比离开昆仑时更加苍白,心口那片幽蓝的霜纹在温暖的室内似乎更加活跃,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着。
“夜宸师姐,你先休息!这里有我们!”弟子们看出夜宸的虚弱,连忙劝道。
夜宸摇了摇头,强打起精神。
她知道,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。
华山派初立,百废待兴,苏清瑶不在,凌霜昏迷,她必须撑起大局。
更重要的是,赵珩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,随时可能落下。她必须尽快掌握派内外的所有动向,尤其是那些可能被渗透的环节。
她想起了当初在华山脚下,污衣派弟子们为了生存,不得不接受一些灰色地带的委托,甚至与一些来历不明的势力有所接触。
老刀死后,这些关系网是否被赵珩的人暗中接管?是否成为了刺探华山派、甚至威胁凌霜的通道?
“最近……派中……可有异常?”夜宸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腾的气血,声音低沉地问道。
留守的弟子们面面相觑,其中一人犹豫了一下,开口道:“回师姐,派中一切尚好,弟子们都在勤练剑经。只是……只是山下负责采买和联络的几位兄弟,最近……似乎遇到些麻烦。”
“麻烦?”夜宸眼神一凝。
“是……是关于一批货。”那名弟子压低声音,“前些日子,山下漕帮的兄弟托付了一批‘重货’,说是老主顾的,让我们帮忙走一趟水路,运到下游的津口。给的酬金很高,兄弟们想着正好贴补派中用度,就……就接了。可不知怎的,那批货……好像……有点不对劲。”
“不对劲?”夜宸的心猛地一沉。“什么货?哪里不对劲?”
“货是用大木箱封死的,说是……说是北边来的药材。可……可押运的兄弟私下说,那箱子死沉死沉的,不像药材,倒像是……像是金铁之物!而且……负责交接的人,神神秘秘的,口音也不像本地人……”
弟子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,“船……船就在山下渡口,今晚……今晚就要启航了……”
金铁之物?神秘交接人?北边来的?夜宸的脑中瞬间警铃大作,赵珩,影盟,还是……其他势力?这批货绝对有问题。
“带我去渡口!”夜宸的声音陡然转冷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疲惫和内伤瞬间被巨大的危机感压下,她眼中爆发出锐利如刀的光芒。
夜色如墨,笼罩着华山脚下奔腾的渭水。河水在黑暗中翻滚咆哮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一处偏僻的河湾渡口,几艘破旧的乌篷船静静地停泊在岸边,随着水波轻轻摇晃。
其中一艘最大的乌篷船,吃水线明显比其他船只深得多,船身微微倾斜,显然装载着重物。
渡口附近,几名穿着洗得发白的污衣派弟子正警惕地巡视着,脸上带着紧张和不安。
看到夜宸在留守弟子的带领下悄然出现,他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,连忙围了上来。
“夜宸师姐!”
夜宸微微颔首,目光锐利地扫过那艘吃水很深的乌篷船。“货在船上?”
“在底舱,封得死死的。”一名弟子指向那艘船,声音带着一丝惶恐,“我们……我们不敢擅自打开……”
夜宸不再多言,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,悄无声息地跃上船头。船身微微一沉。
她示意其他弟子留在岸上警戒,自己则掀开沉重的油布帘子,闪身钻入了船舱。
船舱内,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桐油味和河水的腥气。
光线昏暗,只有一盏挂在舱壁上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。
舱底,整齐地码放着十几个巨大的、用厚实木板钉死的箱子。箱子表面刷着黑漆,没有任何标记,散发出一种沉甸甸的、金属般的冰冷气息。
夜宸走到一个箱子前,蹲下身,指尖凝聚起一丝内力,如同最锋利的刻刀,沿着箱盖边缘的缝隙轻轻划过。坚硬的木料如同豆腐般被切开。
她小心地撬开一条缝隙。
一股更加浓烈的、混合着金属锈蚀和某种奇异药草气味的怪味,瞬间从缝隙中涌出。
夜宸屏住呼吸,凑近缝隙向内看去。
箱内,并非什么药材。
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锭。
一块块巴掌大小、呈现出一种深沉暗金色的金属锭块,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,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。
夜宸的瞳孔骤然收缩!金锭?!如此大量的金锭,绝非普通商贾所能拥有,而且这金锭的颜色暗沉得有些诡异。
她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金锭。入手沉重冰凉,远超寻常黄金。
更让她心惊的是,金锭表面并非光滑,而是……刻满了极其繁复、扭曲诡异的纹路。
那纹路如同盘绕的毒蛇,又如同某种古老的图腾,散发着一股阴森邪异的气息。
夜宸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金锭的底部。
那里,并非铸造的印记。
而是一个深深烙印在金属表面的图案。
那图案,是一条狰狞咆哮、张牙舞爪的五爪巨龙。
然而,这龙形与中原皇室的蟠龙截然不同。
龙首更加凶恶,龙角如同弯刀,龙爪锋利如钩,龙身盘绕间透着一股蛮荒、暴戾的气息,龙纹周围,还环绕着如同火焰般的扭曲符文。
这……分明是北方草原金狼王庭的图腾龙纹。
敌国龙纹金锭。
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巨手,瞬间扼住了夜宸的心脏。
赵珩,他竟然……竟然在暗中与敌国金狼王庭勾结?!运送如此大量的敌国金锭?!他想干什么?!资敌?还是……另有所图?!
愤怒的火焰瞬间在夜宸胸中燃烧,她死死攥紧手中的金锭,冰冷的金属棱角几乎要刺破她的掌心,然而。
就在这愤怒与惊骇交织的瞬间,
她的指尖,无意中划过金锭底部那龙纹烙印的边缘,
一种极其细微的粘腻触感从指尖传来。
夜宸猛地低头。
只见在那狰狞的龙纹烙印边缘,靠近龙爪的位置。
一小块极其微小的、呈现出暗红色泽的残留物。
那残留物并非金锭本身的金属,而是某种半凝固的膏状物。
颜色暗红,质地粘稠,带着一种极其微弱的、却异常熟悉的檀香与朱砂混合的气息。
这气息分明是皇室御用的印泥。
金锭嵌皇室印泥。
巨大的惊骇如同九天神雷,狠狠劈在夜宸的灵魂之上。
她死死盯着金锭底部龙纹烙印边缘那点微小的暗红残留物,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。
敌国的金锭上为何会残留着本朝皇室御用的印泥?!
这印泥是谁留下的?!
是负责铸造烙印的人不小心沾染?还是有人在接收或查验这些金锭时盖下了某种印记?!
赵珩,只有赵珩,只有他这个掌控影盟、权倾朝野的伪帝,才有能力、有动机,将敌国的金锭与皇室印泥联系在一起。
他他不仅勾结敌国,他甚至可能亲自经手了这些金锭,或者派出了拥有皇室印信的心腹。
这印泥就是铁证。
夜宸猛地站起身,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寒芒,她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带回华山。
必须立刻通知所有弟子,赵珩的阴谋,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庞大、更加危险。
然而,
就在她转身欲冲出船舱的瞬间。
异变陡生,
船舱外,原本平静的渡口,猛地响起一阵凄厉的惨叫声。
“啊!!!”
“敌袭!!!”
紧接着,
噗嗤!噗嗤!噗嗤!!!
数声利器入肉的闷响,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。
浓烈的血腥味,瞬间穿透油布帘子,弥漫进船舱。
夜宸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,她猛地掀开帘子。
只见渡口之上,留守警戒的几名污衣派弟子,已然倒在血泊之中,他们的咽喉或心口,都插着淬毒的弩箭,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呈现出诡异的黑色。
而在渡口周围的黑暗中,数十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,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。
他们身穿黑色夜行衣,脸上带着惨白的鬼脸面具,手持淬毒的弩箭和短刃,眼神冰冷,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。
影盟杀手!